推開牛屋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房梁上倒掛著的六把鋤頭,盡管鋤頭已經(jīng)銹跡斑斑,鋤把也有些腐朽,發(fā)霉了,但我仍然能一眼就認(rèn)出父親的鋤頭。因為父親的鋤把比其他鋤把要長一些。 其實,在我小時候,家里只有兩把鋤頭,一把是父親的,一把是母親的。父親的那把鋤頭是紅把的,鋤把已被父親手上的老繭磨得十分光滑;母親的那把鋤頭用得少一點,因為她要抽出很多時間來照顧我們幾兄妹和家里的牲畜。 在炎熱的夏天,我經(jīng)常去地里給父親送水,每次路過別人家的地里都會看到好幾個人一起鋤地,而我家地里只有父親一個人。水是井水,清清的,涼涼的,父親提起裝水的塑料桶,直接把嘴湊到桶口,咕咚咕咚,父親像老牛一樣,一下子就能喝下去小半桶水。我拿起父親的鋤頭,想幫父親鋤地,可是那鋤頭很沉重,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舉不起來。我望著汗流浹背的父親,給他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,“爸,那邊樹蔭下有風(fēng),您去歇會吧?!?/p> 父親輕輕地?fù)崦业念^,“沒事,我不累。咱農(nóng)村人流點汗水更健康呢。等你上學(xué)的時候就知道‘鋤禾日當(dāng)午,汗滴禾下土’了?!?/p> 等我們稍微大一點的時候,父親又從街上買了幾把鋤頭回來。那是暑假里天氣最熱的時候,父親和母親帶著我們幾個一起去地里鋤草。這次父親沒有和我們說鋤禾日當(dāng)午……因為此時的我們已經(jīng)深知它的意義了。父親,母親,還有我們兄妹四個,六把鋤頭,正好可以并排把一塊地攬過來。當(dāng)然,父親攬的地片是最寬的,其次是母親,我是幾兄妹中的老大,那時候我要鋤四壟地,弟弟妹妹他們分別鋤三壟地,兩壟地,一壟地。 太陽還很高,我們已經(jīng)收工回家,鄰居們都不無羨慕地笑著說道:“你們家就像一個小生產(chǎn)隊,干活真快。” “嘿嘿,人多力量大嘛!”父親憨笑著回應(yīng)他們。 我們幾個聽了,也不禁得意地笑著,一蹦一跳地回家了。 然而,我們家的好日子沒有持續(xù)多久,我的父親在他45歲那年突然去世了。父親走后,母親把父親那把磨損得已經(jīng)非常嚴(yán)重的鋤頭,倒掛在了房梁上。從此,只有母親帶著我們一起去鋤地。少了父親,我們鋤地的速度明顯慢多了,很多時候鄰居們已經(jīng)回家吃飯了,我們還在地里勞作,這下我們更能體會到鋤禾日當(dāng)午的含義了?;鹄崩钡奶枱o情地炙烤著我們,胳膊上裸露的皮膚很快就被曬得黝黑,弟弟妹妹的胳膊甚至還被曬破了皮。母親低著頭,一言不發(fā),任由汗水滴到泥土里,她使勁地?fù)]動著手里的鋤頭,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泄她內(nèi)心深處的痛苦。我們也不敢說話,腰彎得痛了就站起來,用毛巾擦擦臉上的汗水,然后雙手托起盛水的塑料桶,把嘴湊進(jìn)桶口,咕咚咕咚,被太陽曬得有些發(fā)燙的井水,緩緩地流進(jìn)了我們的腸胃,但很快它們又變成了汗水,流了出來。田野里很安靜,安靜到可以聽到我們鋤地的聲音,以及我們咚咚的心跳聲。只是再也聽不到那曾經(jīng)的歡笑聲了。 往事如煙,轉(zhuǎn)眼間父親已經(jīng)離開我們二十多個年頭了。倒掛在房梁上的六把鋤頭早已銹跡斑斑,然而父親帶著我們鋤地的畫面,卻時常浮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