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座寧靜的獨克宗古城,收藏了1300多年時光雕刻的歷史滄桑。曾經(jīng)有過許多縱橫交錯、長長短短的小巷,仿佛是歲月深深淺淺的皺紋,曲折蜿蜒、幽深綿延。 很小的時候,就在這些巷道間進進出出,成為我生活的天地。那時候,父母辛勞的腳步,常常從深長的巷道間走過。記不得多少年了,那腳步由輕捷而堅實,由堅實而沉重……無論映著朝陽和灑滿夕陽,小巷幾乎都是這樣,歲月仿佛在這里打成了結(jié),一切都凝固著,凝固在青青的石板路上,凝固在長草的土墻上,沒有風(fēng)的時光似乎永遠不流動。 是的,有很長一段時間,那些彎彎曲曲的小巷,總像一本無字的書,默默地鋪展在我的眼前,延伸在我的腳下,讓我冥想讓我解讀。誰也記不清這古城里究竟有多少小巷,誰也說不清楚那些小巷究竟形成于何年何月哪朝哪代。日月悠悠,長長的巷道已被歲月的腳步磨滑,沿巷蒼老陳舊木屋,不是秦磚漢瓦,卻也隱隱透出前古遺風(fēng)。那些綿亙的巷里板房、長草的土墻,輕輕訴說著歲月的滄桑,其中有深宅大院,或者祖上為官曾經(jīng)顯赫,或者家底厚實原是富貴人家,朱門之內(nèi),曾經(jīng)喧騰過一陣,后來有的歷經(jīng)沉浮空空墻壁對著黃昏,宛如一臺大戲散了場,有的干脆換了主兒,重新熱鬧起來。有的早先書香門第,現(xiàn)在青堂板舍已被煙熏火燎,墻頭檐上爬滿野草苔痕,不過斯文一脈仍會多少有些遺傳。早年間,門楣之上“忠孝傳家遠,詩書繼世長”之類的名堂自不會少。此中興廢,讓人想起唐人劉禹錫的《烏衣巷》:朱雀橋邊野花香,烏衣巷口夕陽斜。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 尋常巷陌,原為平民世界,區(qū)區(qū)小院,本是百姓之家,不過既食人間煙火,便家家都有些憂憂樂樂的往事,戶戶都有些折騰的歷史。然而無論喜也罷、憂也罷、苦也罷、樂也罷,這有喜有憂有苦有樂乃至有滋有味的日子還不是一樣過。至于愛花的,便在門前栽盆花草,任花兒開出四季;愛鳥的,便在檐下掛只鳥籠,讓鳥兒唱著晨昏。 這些深深淺淺的小巷,都有些雅雅俗俗的巷名,巷名是一種特證,是歷史和文化的寶貴遺產(chǎn),有了特證,小巷就容易被記住?;蛞匀嗣蛞晕锩蛞孕蚊锩加行﹣須v,因為任何地名的產(chǎn)生,一般都反映了當(dāng)時這個地名出現(xiàn)、存在和延續(xù)的一些因素,而不僅是一個地理坐標(biāo)。有的簡單直白,有的耐人尋味,巷名其實也是一門學(xué)問,代表了一定的時空范圍概念,有的復(fù)雜、有的深刻、有的簡練、有的通俗,值得我們重視和研究。譬如說古城被稱為“月光之城”,體現(xiàn)了日月崇拜、萬物有靈的思想。 麻雀雖小,肝膽俱全。小巷薈萃蕓蕓之眾,濃縮世態(tài)民情,包羅萬象。因為住得久了,出門一頭一臉都是熟人,早不見晚見,有說不完的話,道不完的情。誰家的兒子談了對象,誰家的女兒嫁了人家,哪家來了客人,哪家有了難處。當(dāng)然,家長里短的套話占了多數(shù)。近年來,旅游興旺起來,新鮮事兒層出不窮,小巷也日漸活躍起來。街坊的人們嘮起話來明顯多了,有的談改革開放、反腐倡廉、香港回歸,有的透露小秘密誰家高價賣土地發(fā)了,誰家兒子當(dāng)了局長,也有的喜歡談?wù)動望}醬醋,說出來都有些道道,也是人生世相。 從遙遠的昨天延伸下來的小巷,日復(fù)一日演繹著憂憂樂樂的人間故事。到二十世紀(jì)八、九十年代,時光似乎加快了它匆匆的腳步,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變化著,這座寧靜美麗的古城,仿佛從冗長的睡夢中醒來。 2014年1月11日,因為需要構(gòu)建防火線,轟轟隆隆的推土機開到小巷,推倒了我的百年老屋,那一幕曾經(jīng)讓我陷入噩夢,經(jīng)受心靈的創(chuàng)痛。那些昨天的故事,那些逝去的時光,一一從眼前掠過,一種寂靜的蒼涼感不由溢滿全身,一種凝重的歷史感不由涌上心頭。該結(jié)束的就讓它結(jié)束,該消逝的就讓它消逝。別了,昨天的小巷,別了,遲緩的歲月。 暮然回首,昨天已是一種發(fā)黃的日子,一片消逝的歲月。我緩緩地抬起頭來,仰望著那些高高的腳手架,仰望著淡青色的天空,顯得格外澄凈開闊,遠處一排飛鴿展翼直沖云天,我不禁長長舒了口氣。 當(dāng)我重新走過這座古城,以一種新的目光打量那些劫后重生小巷時,沒有惋惜沒有惆悵,此刻我的心中唯有一種走出狹窄的感覺,一種告別陳舊的喜悅,為了懷念美好的過去,我們重新建立一個家,讓那美好延續(xù)下去吧。(趙嘉林) |